那個魔修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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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魔修是他自己
時瑯川雙眸含笑, 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看著少女的拳頭快砸在臉上時倏地偏頭。
奚玉黎眼中閃過狡黠，變拳為爪, 一把捏住了時瑯川的耳朵, 半蹲在他身前，笑嘻嘻道：“還來這招？石公子莫不是當我是傻子？”
時瑯川‘疼’地俊臉扭曲：“豈敢？”
“我看你敢得很！”奚玉黎冷笑了聲, 見旁邊的攤販跟行人都沒忍住把視線飄過來, 慶幸自己帶了面具之餘，也略有些不自在地松了手：“行了，我就不打擾你做生意了，等會兒記得來找我。”
時瑯川歪頭, 慢吞吞道：“黎黎，你這話可容易叫我誤會啊……”
誤會什麽？
奚玉黎怔了下，轉念明白過來時瑯川話中未盡之意, 臉上頓時熱氣上湧，又氣又惱道：“你想得美，我是有事要問你！記得過來！”
她起身就要走, 尾指卻被輕輕勾住,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時瑯川把地上這些藥瓶全收起來，站起來屈指敲了敲她眉心的面具：“走吧。”
雪月城的攤位著實搶手，奚玉黎看著時瑯川剛拉著自己走出來，旁邊就有幾個觀望的迅速跑過去：“讓讓, 這個地方該歸我了！”
“我在這邊守半天了, 你等下一波！”
奚玉黎沒好氣抽回手, 朝那些人擡了擡下巴：“你就這麽把辛苦搶到的地方讓出去了？”
時瑯川聳了聳肩，他一貫穿黑衣, 哪怕是俏皮的動作都顯得深沈，這會兒換了身白袍，頭發雖還是用青色發帶簡單一紮，就看上去比先前陽光許多。
他故作哀怨：“那能怎麽辦？奚小姐有事，小的就是在朝元宗，不也得趕回來見您？”
朝元宗跟仙海閣是東西兩端，在修真界所有宗門裏幾乎是間隔最遠的，若論再遠，恐怕就是建立在深海瓊崖島上的無極魔宗了。
奚玉黎‘切’了聲，她才不信時瑯川的鬼話：“這話誰說都成，你？還是算了吧！”
時瑯川笑了笑，沒跟奚玉黎爭執，只是默默跟在她旁邊：“這裏多半是修煉之物，你要買東西，不如我帶你去另一條街？”
他是知道奚玉黎的，這小祖宗對正常修士一定要買的東西，如靈礦、靈藥毫不在意，倒是喜歡一些做工精致的東西，哪怕是毫無靈氣的貝殼風鈴對她來說或許都比這些東西更有吸引力。
周圍人潮湧動，奚玉黎本來也沒打算在這種環境中問時瑯川關於他家世的問題，便微微頷首：“前邊帶路吧。”
時瑯川輕咳了聲，緩步走到奚玉黎身前，故作嚴肅地弓腰伸臂道：“小姐請。”
旁人這樣做，奚玉黎沒覺得有哪裏不對，但小石頭這麽幹，尤其旁邊還有大群戲謔看過來的目光，她心中忽然湧上一股強烈的羞恥感，立刻拽著時瑯川離開了這條街。
還沒等奚玉黎發火，時瑯川就反手拉著她往前，若無其事道：“黎黎，看看這條街上有沒有你喜歡的東西？”
他帶著奚玉黎穿過兩條街，到了一處人明顯變少、但女修卻更多的街道，奚玉黎隨意地往旁邊一看，眼睛頓時挪不開了。
那攤位上掛著個風鈴，是用各色海靈珠編織成的亭臺樓閣形狀，有尋常燈籠大小，下方垂著的粉色寒山玉恰好在蓮池下方，恰好被做成了蓮花形狀，風一吹就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想要！
奚玉黎迫不及待就想去買下來，但比她反應更快的是時瑯川，他幾乎在奚玉黎盯著那風鈴看了一息的時候，就立刻過去掏出靈石將風鈴買下，遞給她：“黎黎，收起來吧。”
奚玉黎看看風鈴，又看看時瑯川，遞過去一個儲物袋，就要接風鈴。
她雖沒看清小石頭付了多少錢，想來儲物袋裏的靈石綽綽有餘。
時瑯川卻忽然把手抽了回去，既沒接儲物袋，又沒把風鈴給她：“怎麽，只許黎奚小姐給我花錢，就不許我給奚小姐花錢？”
她自己又不是買不起，幹嘛要花他的。
奚玉黎撇了撇嘴，剛要拒絕，忽然想到她雖沒在這家夥身上花費多少，偏偏他實在沒把她威嚴放在眼裏，倒不如此次花到他破產，看看他為難的模樣，最後再將靈石一並扔在他身上，讓他瞧瞧厲害的好！
她將那儲物袋收回去，朝時瑯川伸出手：“那我就不客氣了。”
時瑯川乖乖把風鈴交到她手上：“不必客氣。”
抱著讓時瑯t川感受險惡的想法，奚玉黎簡直不是逛街，而是掃街，幾乎將整條街自己能瞧得上眼的東西全都買了下來，但讓她不敢置信的是，白衣少年始終笑吟吟跟在她身後付錢，半點勉強的意思都沒有。
迎著旁邊攤主熱切的目光，她實在沒忍住把時瑯川拽到了拐角處，將他推到死角，布下隔音結界：“你這段時間做什麽去了？”
奚玉黎可還記得當初時瑯川窮到住破廟，這還沒有半年呢，他哪來的這麽多靈石？
時瑯川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遲疑，但看著少女雖然是逼問，那雙桃花眼卻難掩關切，他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滅宗。”
除了跟自己真實身份有關的事情外，他都不打算隱瞞奚玉黎。
奚玉黎立刻反應過來：“三木宗？”
時瑯川頷首，又立刻補充道：“三木宗死的只有已經沾染血腥的渣滓，那些被他們擄回去的孩童跟尚未作惡事的新弟子，都被我送到其他的小宗門了，我沒濫殺無辜。”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不會牽連無辜者，小石頭果然還是她最開始認識的小石頭。
奚玉黎面色稍緩，讚許地看了時瑯川一眼，隨即凝眉：“你說你把三木宗滅門，但哪怕那只是個小宗門，最次也要有一個元嬰修士吧？你才不過是個練……你都築基了？”
時瑯川早在趕到雪月城守街待黎前就已經想好怎麽解釋了，他面不改色道：“三木宗為非作歹，並非只得罪我一個，當日我前往滅宗時還遇到了個修為甚高的魔修，他將三木宗那些修為高的都殺了，揚長而去，我才順勢報了仇。”
沒錯，那個魔修就是他自己。
時瑯川道：“至於築基修為，還多虧了《融靈書》，我悟性不算差，自然修煉極快。”
魔修？難道是時瑯川？
奚玉黎心中一動，連忙問道：“那魔修長得什麽樣？是不是特別瘦，長得……平平無奇？”
她料想天道既然能做出那種事，對時瑯川的相貌也未必公平評價，不過祂比誰都更希望她找到時瑯川，因而這人不好看該是真的。
這會兒怎麽不是尖嘴猴腮、面目可憎了？
時瑯川假裝回憶，實則心中微緊，懷疑天道更改了修辭，但看奚玉黎這樣，也不像知道他就是時瑯川：“那魔修身形確實十分瘦削，但面上卻籠罩著一層濃郁的黑霧，看不清長相。”
“肯定是他！”奚玉黎脫口而出。
奚玉黎倒不太懷疑時瑯川為什麽會去三木宗，畢竟是重活一世的人，知道小石頭是他的親人似乎也沒什麽好奇怪的，若是有人敢對她親人下手，她也絕不會放任那人活著——雖然她根本不必擔心這問題，全家最弱的就是她。
時瑯川故作疑惑：“誰？”
“當然是時瑯川啊！”奚玉黎忽然熱切的盯著時瑯川，伸手想把他堵在墻壁上，無奈這少年比她高出不少，原本想要撐在他頭側的手掌也不得不妥協地按在他腰側的墻上。
從外人眼裏，少女摟著少年的腰，將他按在墻上，雙眼深情地望著他。
時瑯川用眼角餘光瞥了眼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正悄悄對著死角處興奮地探頭探腦的江清菡跟寧劍心一眾人，略顯無語，剛想用眼神逼退她們，便看到她們背後隱隱露出了施月磬跟墨寒瑜的臉。
時瑯川頓時改變了主意。
若此時他與黎黎已經定情，那自然是不必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但此時黎黎對他根本無任何情愫，那便得讓潛在的情敵打消念頭。
奚玉黎並不知道時瑯川已經在考慮著要是在這麽多人面前摸她頭發會不會被打死，她熱切地問：“小石頭，你家裏有什麽親人？”
時瑯川眼中閃過恍惚，半晌，他平靜道：“我只有一個養父，已經不在了。”
準確說，在第一世什麽都還沒發生之前就死了，第二世、第三世、第四世，他發現自己重生的時候都又開心又難過，開心自然是天真到以為自己能靠先知先覺改變遺憾，難過則是哪怕一次比一次重生的早，也沒提前到養父還在的時候。
時瑯川眼中閃過自嘲，若是能重生到那時候，能讓他侍候養父終老，哪怕只做一世凡人，他都不至於恨天道到這個程度。
奚玉黎愧疚地松開手，訥訥道：“對不起，我……”她對時瑯川此時毫不作偽的哀傷完全能感同身受。
時瑯川定定看著她，忽然俯身緊緊抱住她，手指微微掐訣，在隔音結界內又設了個防窺結界，他可不想讓外邊那些家夥看笑話。
奚玉黎下意識想掙紮，就聽到少年趴在她肩頭悶悶道：“黎黎，你真想聽我從前的事嗎？”
奚玉黎遲疑了下，貼在他胸口上的手垂了下來，別扭道：“趕緊松開，你這樣太失禮了！我不過隨口一提罷了，根本不感興趣。”
她再想別的法子找時瑯川好了。
他的黎黎啊，永遠都是這麽嘴硬心軟。
時瑯川心中一暖，頓時把人抱得更緊：“我出生幾日，親生父母就說我不詳，將我扔進了山裏，就在我差點被凍死的時候，是我養父把我帶回了家裏，從此我們父子倆相依為命。”
奚玉黎靜靜地聽著，他語氣始終平靜，但那種濃郁的哀傷是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的。
“可或許真是我天生不詳，從小我便體質弱，很容易生病，我爹為了給我治病，幾乎花光了所有積蓄，我們父子兩人常年饑一頓飽一頓，衣服更是只夠蔽體，每年冬天都窩在被子裏不敢出去。”
奚玉黎眼中閃過茫然，她沒傻到不知道貧富差距，但根本沒想到有人會窮成這樣。
“後來我長到十歲，身體總算不那麽差了，我爹一邊教我打獵，一邊攢錢準備給我娶媳婦，但因為他常年勞碌，我不許他上山，只讓他在家裏休息，沒想到這樣反倒讓我爹早些年積攢的暗疾都爆發出來，哪怕我爹不肯，我也是要給他治病的。”
奚玉黎默默點頭，小石頭這做法沒問題。
“直到我十八歲，我爹的病總算好了許多，那會兒他便想張羅著給我說親，但誰不知道我們爺倆窮困潦倒？是個人家都瞧不上，我那時候本就不願成親，也無所謂他們瞧不起，卻沒想到我爹為此憋著氣，甚至趁我上山打獵之際，上了西決山……”
時瑯川頓了頓，奚玉黎感覺自己的脖頸處有些涼意，她咬了咬唇，伸手摟住時瑯川，生澀地拍拍他的背：“都過去了，你爹若是看到你今日的樣子，也會為你驕傲的。”
西決山？怎麽好像在哪裏聽過？
奚玉黎心中一凜。
她想起來了！
她在無涯劍宗的史料上看過，西決山脈本是凡俗界跟修真界之間的屏障，五千年前可沒有什麽驗仙會，那時凡人若想求仙只能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橫跨西決山，此地不知埋藏了多少凡人屍骨。
而且，哪怕西決山靈氣稀薄，但到底跟凡山不同，是有低階妖獸的——小石頭養父一個凡人敢往那地方去，簡直是不要命了！
事情也確實像是她想的那樣，時瑯川沈默良久，久到奚玉黎感覺自己肩膀處都濡濕了，他才繼續道：“我爹是被西決山的狼群咬死的，我只在地上看到他的弓箭、一只鞋、血跡跟狼毛。”
“我找了狼群三天三夜，終於殺死它們，自己也不知不覺掉下了西決山的屏障，進了修真界，又恰巧被三木宗的人帶了回去。”
第一世，他的確很感激三木宗，可惜……
時瑯川的尾音上揚，但奚玉黎聽得出來他其實是故作輕松：“所以你要想問我還有什麽親人，我其實不知道，在那些人拋棄我的時候，我就已經不認為他們是我親人了。”
難道時瑯川是小石頭生身父母那邊的？
奚玉黎隱隱確定了這個猜測，抿了抿唇，再次拍拍時瑯川的背：“你做的沒錯，父不慈則子不孝，他們不要你，是他們的損失！”
她現在也想找到娘親想問她為什麽，如果娘親是不要她了，那她再也不要娘親了。
不過既然小石頭跟生身父母那邊是這種關系，那麽想要用他聯系上時瑯川也未免太卑鄙了——不過沒關系，哪怕聯系不上時瑯川，任務該做還是得做，最多顧慮著別傷害人家就好了！
時瑯川心中軟得不像話，他貪婪地試圖將奚玉黎的氣息都牢牢烙印在腦海中，緊緊抱著她呢喃道：“黎黎……t”
奚玉黎耐心道：“嗯？”
“黎黎……”
“哼嗯？”
“黎黎……”
“你有完沒完啊！”奚玉黎終於忍不了了，她一把推開時瑯川，咬牙切齒道：“叫什麽叫？再叫我就把你舌頭給絞下來！”
她雖然心疼、呸，同情小石頭這家夥，也不代表他能趁機占便宜不撒手好吧！
奚玉黎氣得解開隔音罩，轉身欲走，但看到外邊場景的時候，情不自禁退了一步。
外邊正站了一大群人，不光有那幾十個八宗的老熟人，甚至周圍路過的修士也紛紛駐足，似乎在好奇她們到底是在看啥。
此刻站在外邊的人密密麻麻，應該有上百人，好在小石頭還不算離譜，知道布下防窺結界，否則她真是沒臉見人了！
不過，奚玉黎很快就知道自己慶幸早了。
站在最前方的江清菡跟寧劍心看似端正，目光卻直勾勾往死角裏瞅，這還算是收斂的；更多仙海閣的弟子們正興致勃勃的探頭探腦，八卦道：“師姐師姐，你說奚小姐她們是不是在裏邊那啥呢！”
宋劍星正氣凜然道：“這不可能，我們小姐怎麽會是這種人？”
還是劍星懂事。
奚玉黎剛要欣慰，就聽宋劍星認真道：“我們小姐就算要那啥，也絕不會在這種犄角旮旯、有失身份的地方，怎麽也要弄個帳篷！”
奚玉黎：“……”
真是謝謝你對我這麽了解啊！
仙海閣曾經幫著時瑯川接過手臂的那個女修嘿嘿一笑：“宋師姐你不懂，這情到深處，哪裏還顧得上場合？剛才你沒瞧見奚小姐直接就把哪位道友摁在墻上了，哇……”
奚玉黎：“……”
雖然事情好像是這個事情，但是她動機完全跟她描述的不一樣好嘛！明明是防止小石頭逃跑，怎麽到她嘴裏就變成色心大發了！
身後傳來少年恍然大悟的聲音：“原來黎黎把我按在墻上居然是這種意思？”
奚玉黎悚然一驚，嚇得一邊布下隔音結界，一邊轉身死死捂住時瑯川的嘴，偏偏他的聲音還是從她指縫中鉆了出來：“黎黎，你想這麽做早說呀，我又不會不同意~”
“你少胡說八道了！”奚玉黎只覺得一股火氣從胸腹燒上了臉頰，燙得她心焦氣躁，她狠狠踹了時瑯川一腳，咬牙切齒道：“誰會想對你那麽做了？她們不知道什麽情況，你還不知道啊？”
他家黎黎生氣都這麽好看。
時瑯川看著心上人面若朝霞的俏臉，故意遺憾地嘆了口氣：“好吧，黎黎臉皮薄，是我剛才太過遲鈍，以至於錯失良機，現在看來也只能等下次了。”
奚玉黎又踹他一腳：“你還說！”
“別氣別氣。”時瑯川果斷選擇禍水東引，他指了指外面，不動聲色的俯身湊近奚玉黎的臉：“你看，咱們現在怎麽出去？”
看著外邊越聚越多的人，奚玉黎沈默了。
可惡，這些家夥閑著沒事聚這裏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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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瑯川雙眸含笑, 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看著少女的拳頭快砸在臉上時倏地偏頭。
奚玉黎眼中閃過狡黠，變拳為爪, 一把捏住了時瑯川的耳朵, 半蹲在他身前，笑嘻嘻道：“還來這招？石公子莫不是當我是傻子？”
時瑯川‘疼’地俊臉扭曲：“豈敢？”
“我看你敢得很！”奚玉黎冷笑了聲, 見旁邊的攤販跟行人都沒忍住把視線飄過來, 慶幸自己帶了面具之餘，也略有些不自在地松了手：“行了，我就不打擾你做生意了，等會兒記得來找我。”
時瑯川歪頭, 慢吞吞道：“黎黎，你這話可容易叫我誤會啊……”
誤會什麽？
奚玉黎怔了下，轉念明白過來時瑯川話中未盡之意, 臉上頓時熱氣上湧，又氣又惱道：“你想得美，我是有事要問你！記得過來！”
她起身就要走, 尾指卻被輕輕勾住,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時瑯川把地上這些藥瓶全收起來，站起來屈指敲了敲她眉心的面具：“走吧。”
雪月城的攤位著實搶手，奚玉黎看著時瑯川剛拉著自己走出來，旁邊就有幾個觀望的迅速跑過去：“讓讓, 這個地方該歸我了！”
“我在這邊守半天了, 你等下一波！”
奚玉黎沒好氣抽回手, 朝那些人擡了擡下巴：“你就這麽把辛苦搶到的地方讓出去了？”
時瑯川聳了聳肩，他一貫穿黑衣, 哪怕是俏皮的動作都顯得深沈，這會兒換了身白袍，頭發雖還是用青色發帶簡單一紮，就看上去比先前陽光許多。
他故作哀怨：“那能怎麽辦？奚小姐有事，小的就是在朝元宗，不也得趕回來見您？”
朝元宗跟仙海閣是東西兩端，在修真界所有宗門裏幾乎是間隔最遠的，若論再遠，恐怕就是建立在深海瓊崖島上的無極魔宗了。
奚玉黎‘切’了聲，她才不信時瑯川的鬼話：“這話誰說都成，你？還是算了吧！”
時瑯川笑了笑，沒跟奚玉黎爭執，只是默默跟在她旁邊：“這裏多半是修煉之物，你要買東西，不如我帶你去另一條街？”
他是知道奚玉黎的，這小祖宗對正常修士一定要買的東西，如靈礦、靈藥毫不在意，倒是喜歡一些做工精致的東西，哪怕是毫無靈氣的貝殼風鈴對她來說或許都比這些東西更有吸引力。
周圍人潮湧動，奚玉黎本來也沒打算在這種環境中問時瑯川關於他家世的問題，便微微頷首：“前邊帶路吧。”
時瑯川輕咳了聲，緩步走到奚玉黎身前，故作嚴肅地弓腰伸臂道：“小姐請。”
旁人這樣做，奚玉黎沒覺得有哪裏不對，但小石頭這麽幹，尤其旁邊還有大群戲謔看過來的目光，她心中忽然湧上一股強烈的羞恥感，立刻拽著時瑯川離開了這條街。
還沒等奚玉黎發火，時瑯川就反手拉著她往前，若無其事道：“黎黎，看看這條街上有沒有你喜歡的東西？”
他帶著奚玉黎穿過兩條街，到了一處人明顯變少、但女修卻更多的街道，奚玉黎隨意地往旁邊一看，眼睛頓時挪不開了。
那攤位上掛著個風鈴，是用各色海靈珠編織成的亭臺樓閣形狀，有尋常燈籠大小，下方垂著的粉色寒山玉恰好在蓮池下方，恰好被做成了蓮花形狀，風一吹就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想要！
奚玉黎迫不及待就想去買下來，但比她反應更快的是時瑯川，他幾乎在奚玉黎盯著那風鈴看了一息的時候，就立刻過去掏出靈石將風鈴買下，遞給她：“黎黎，收起來吧。”
奚玉黎看看風鈴，又看看時瑯川，遞過去一個儲物袋，就要接風鈴。
她雖沒看清小石頭付了多少錢，想來儲物袋裏的靈石綽綽有餘。
時瑯川卻忽然把手抽了回去，既沒接儲物袋，又沒把風鈴給她：“怎麽，只許黎奚小姐給我花錢，就不許我給奚小姐花錢？”
她自己又不是買不起，幹嘛要花他的。
奚玉黎撇了撇嘴，剛要拒絕，忽然想到她雖沒在這家夥身上花費多少，偏偏他實在沒把她威嚴放在眼裏，倒不如此次花到他破產，看看他為難的模樣，最後再將靈石一並扔在他身上，讓他瞧瞧厲害的好！
她將那儲物袋收回去，朝時瑯川伸出手：“那我就不客氣了。”
時瑯川乖乖把風鈴交到她手上：“不必客氣。”
抱著讓時瑯t川感受險惡的想法，奚玉黎簡直不是逛街，而是掃街，幾乎將整條街自己能瞧得上眼的東西全都買了下來，但讓她不敢置信的是，白衣少年始終笑吟吟跟在她身後付錢，半點勉強的意思都沒有。
迎著旁邊攤主熱切的目光，她實在沒忍住把時瑯川拽到了拐角處，將他推到死角，布下隔音結界：“你這段時間做什麽去了？”
奚玉黎可還記得當初時瑯川窮到住破廟，這還沒有半年呢，他哪來的這麽多靈石？
時瑯川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遲疑，但看著少女雖然是逼問，那雙桃花眼卻難掩關切，他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滅宗。”
除了跟自己真實身份有關的事情外，他都不打算隱瞞奚玉黎。
奚玉黎立刻反應過來：“三木宗？”
時瑯川頷首，又立刻補充道：“三木宗死的只有已經沾染血腥的渣滓，那些被他們擄回去的孩童跟尚未作惡事的新弟子，都被我送到其他的小宗門了，我沒濫殺無辜。”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不會牽連無辜者，小石頭果然還是她最開始認識的小石頭。
奚玉黎面色稍緩，讚許地看了時瑯川一眼，隨即凝眉：“你說你把三木宗滅門，但哪怕那只是個小宗門，最次也要有一個元嬰修士吧？你才不過是個練……你都築基了？”
時瑯川早在趕到雪月城守街待黎前就已經想好怎麽解釋了，他面不改色道：“三木宗為非作歹，並非只得罪我一個，當日我前往滅宗時還遇到了個修為甚高的魔修，他將三木宗那些修為高的都殺了，揚長而去，我才順勢報了仇。”
沒錯，那個魔修就是他自己。
時瑯川道：“至於築基修為，還多虧了《融靈書》，我悟性不算差，自然修煉極快。”
魔修？難道是時瑯川？
奚玉黎心中一動，連忙問道：“那魔修長得什麽樣？是不是特別瘦，長得……平平無奇？”
她料想天道既然能做出那種事，對時瑯川的相貌也未必公平評價，不過祂比誰都更希望她找到時瑯川，因而這人不好看該是真的。
這會兒怎麽不是尖嘴猴腮、面目可憎了？
時瑯川假裝回憶，實則心中微緊，懷疑天道更改了修辭，但看奚玉黎這樣，也不像知道他就是時瑯川：“那魔修身形確實十分瘦削，但面上卻籠罩著一層濃郁的黑霧，看不清長相。”
“肯定是他！”奚玉黎脫口而出。
奚玉黎倒不太懷疑時瑯川為什麽會去三木宗，畢竟是重活一世的人，知道小石頭是他的親人似乎也沒什麽好奇怪的，若是有人敢對她親人下手，她也絕不會放任那人活著——雖然她根本不必擔心這問題，全家最弱的就是她。
時瑯川故作疑惑：“誰？”
“當然是時瑯川啊！”奚玉黎忽然熱切的盯著時瑯川，伸手想把他堵在墻壁上，無奈這少年比她高出不少，原本想要撐在他頭側的手掌也不得不妥協地按在他腰側的墻上。
從外人眼裏，少女摟著少年的腰，將他按在墻上，雙眼深情地望著他。
時瑯川用眼角餘光瞥了眼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正悄悄對著死角處興奮地探頭探腦的江清菡跟寧劍心一眾人，略顯無語，剛想用眼神逼退她們，便看到她們背後隱隱露出了施月磬跟墨寒瑜的臉。
時瑯川頓時改變了主意。
若此時他與黎黎已經定情，那自然是不必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但此時黎黎對他根本無任何情愫，那便得讓潛在的情敵打消念頭。
奚玉黎並不知道時瑯川已經在考慮著要是在這麽多人面前摸她頭發會不會被打死，她熱切地問：“小石頭，你家裏有什麽親人？”
時瑯川眼中閃過恍惚，半晌，他平靜道：“我只有一個養父，已經不在了。”
準確說，在第一世什麽都還沒發生之前就死了，第二世、第三世、第四世，他發現自己重生的時候都又開心又難過，開心自然是天真到以為自己能靠先知先覺改變遺憾，難過則是哪怕一次比一次重生的早，也沒提前到養父還在的時候。
時瑯川眼中閃過自嘲，若是能重生到那時候，能讓他侍候養父終老，哪怕只做一世凡人，他都不至於恨天道到這個程度。
奚玉黎愧疚地松開手，訥訥道：“對不起，我……”她對時瑯川此時毫不作偽的哀傷完全能感同身受。
時瑯川定定看著她，忽然俯身緊緊抱住她，手指微微掐訣，在隔音結界內又設了個防窺結界，他可不想讓外邊那些家夥看笑話。
奚玉黎下意識想掙紮，就聽到少年趴在她肩頭悶悶道：“黎黎，你真想聽我從前的事嗎？”
奚玉黎遲疑了下，貼在他胸口上的手垂了下來，別扭道：“趕緊松開，你這樣太失禮了！我不過隨口一提罷了，根本不感興趣。”
她再想別的法子找時瑯川好了。
他的黎黎啊，永遠都是這麽嘴硬心軟。
時瑯川心中一暖，頓時把人抱得更緊：“我出生幾日，親生父母就說我不詳，將我扔進了山裏，就在我差點被凍死的時候，是我養父把我帶回了家裏，從此我們父子倆相依為命。”
奚玉黎靜靜地聽著，他語氣始終平靜，但那種濃郁的哀傷是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的。
“可或許真是我天生不詳，從小我便體質弱，很容易生病，我爹為了給我治病，幾乎花光了所有積蓄，我們父子兩人常年饑一頓飽一頓，衣服更是只夠蔽體，每年冬天都窩在被子裏不敢出去。”
奚玉黎眼中閃過茫然，她沒傻到不知道貧富差距，但根本沒想到有人會窮成這樣。
“後來我長到十歲，身體總算不那麽差了，我爹一邊教我打獵，一邊攢錢準備給我娶媳婦，但因為他常年勞碌，我不許他上山，只讓他在家裏休息，沒想到這樣反倒讓我爹早些年積攢的暗疾都爆發出來，哪怕我爹不肯，我也是要給他治病的。”
奚玉黎默默點頭，小石頭這做法沒問題。
“直到我十八歲，我爹的病總算好了許多，那會兒他便想張羅著給我說親，但誰不知道我們爺倆窮困潦倒？是個人家都瞧不上，我那時候本就不願成親，也無所謂他們瞧不起，卻沒想到我爹為此憋著氣，甚至趁我上山打獵之際，上了西決山……”
時瑯川頓了頓，奚玉黎感覺自己的脖頸處有些涼意，她咬了咬唇，伸手摟住時瑯川，生澀地拍拍他的背：“都過去了，你爹若是看到你今日的樣子，也會為你驕傲的。”
西決山？怎麽好像在哪裏聽過？
奚玉黎心中一凜。
她想起來了！
她在無涯劍宗的史料上看過，西決山脈本是凡俗界跟修真界之間的屏障，五千年前可沒有什麽驗仙會，那時凡人若想求仙只能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橫跨西決山，此地不知埋藏了多少凡人屍骨。
而且，哪怕西決山靈氣稀薄，但到底跟凡山不同，是有低階妖獸的——小石頭養父一個凡人敢往那地方去，簡直是不要命了！
事情也確實像是她想的那樣，時瑯川沈默良久，久到奚玉黎感覺自己肩膀處都濡濕了，他才繼續道：“我爹是被西決山的狼群咬死的，我只在地上看到他的弓箭、一只鞋、血跡跟狼毛。”
“我找了狼群三天三夜，終於殺死它們，自己也不知不覺掉下了西決山的屏障，進了修真界，又恰巧被三木宗的人帶了回去。”
第一世，他的確很感激三木宗，可惜……
時瑯川的尾音上揚，但奚玉黎聽得出來他其實是故作輕松：“所以你要想問我還有什麽親人，我其實不知道，在那些人拋棄我的時候，我就已經不認為他們是我親人了。”
難道時瑯川是小石頭生身父母那邊的？
奚玉黎隱隱確定了這個猜測，抿了抿唇，再次拍拍時瑯川的背：“你做的沒錯，父不慈則子不孝，他們不要你，是他們的損失！”
她現在也想找到娘親想問她為什麽，如果娘親是不要她了，那她再也不要娘親了。
不過既然小石頭跟生身父母那邊是這種關系，那麽想要用他聯系上時瑯川也未免太卑鄙了——不過沒關系，哪怕聯系不上時瑯川，任務該做還是得做，最多顧慮著別傷害人家就好了！
時瑯川心中軟得不像話，他貪婪地試圖將奚玉黎的氣息都牢牢烙印在腦海中，緊緊抱著她呢喃道：“黎黎……t”
奚玉黎耐心道：“嗯？”
“黎黎……”
“哼嗯？”
“黎黎……”
“你有完沒完啊！”奚玉黎終於忍不了了，她一把推開時瑯川，咬牙切齒道：“叫什麽叫？再叫我就把你舌頭給絞下來！”
她雖然心疼、呸，同情小石頭這家夥，也不代表他能趁機占便宜不撒手好吧！
奚玉黎氣得解開隔音罩，轉身欲走，但看到外邊場景的時候，情不自禁退了一步。
外邊正站了一大群人，不光有那幾十個八宗的老熟人，甚至周圍路過的修士也紛紛駐足，似乎在好奇她們到底是在看啥。
此刻站在外邊的人密密麻麻，應該有上百人，好在小石頭還不算離譜，知道布下防窺結界，否則她真是沒臉見人了！
不過，奚玉黎很快就知道自己慶幸早了。
站在最前方的江清菡跟寧劍心看似端正，目光卻直勾勾往死角裏瞅，這還算是收斂的；更多仙海閣的弟子們正興致勃勃的探頭探腦，八卦道：“師姐師姐，你說奚小姐她們是不是在裏邊那啥呢！”
宋劍星正氣凜然道：“這不可能，我們小姐怎麽會是這種人？”
還是劍星懂事。
奚玉黎剛要欣慰，就聽宋劍星認真道：“我們小姐就算要那啥，也絕不會在這種犄角旮旯、有失身份的地方，怎麽也要弄個帳篷！”
奚玉黎：“……”
真是謝謝你對我這麽了解啊！
仙海閣曾經幫著時瑯川接過手臂的那個女修嘿嘿一笑：“宋師姐你不懂，這情到深處，哪裏還顧得上場合？剛才你沒瞧見奚小姐直接就把哪位道友摁在墻上了，哇……”
奚玉黎：“……”
雖然事情好像是這個事情，但是她動機完全跟她描述的不一樣好嘛！明明是防止小石頭逃跑，怎麽到她嘴裏就變成色心大發了！
身後傳來少年恍然大悟的聲音：“原來黎黎把我按在墻上居然是這種意思？”
奚玉黎悚然一驚，嚇得一邊布下隔音結界，一邊轉身死死捂住時瑯川的嘴，偏偏他的聲音還是從她指縫中鉆了出來：“黎黎，你想這麽做早說呀，我又不會不同意~”
“你少胡說八道了！”奚玉黎只覺得一股火氣從胸腹燒上了臉頰，燙得她心焦氣躁，她狠狠踹了時瑯川一腳，咬牙切齒道：“誰會想對你那麽做了？她們不知道什麽情況，你還不知道啊？”
他家黎黎生氣都這麽好看。
時瑯川看著心上人面若朝霞的俏臉，故意遺憾地嘆了口氣：“好吧，黎黎臉皮薄，是我剛才太過遲鈍，以至於錯失良機，現在看來也只能等下次了。”
奚玉黎又踹他一腳：“你還說！”
“別氣別氣。”時瑯川果斷選擇禍水東引，他指了指外面，不動聲色的俯身湊近奚玉黎的臉：“你看，咱們現在怎麽出去？”
看著外邊越聚越多的人，奚玉黎沈默了。
可惡，這些家夥閑著沒事聚這裏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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